——推荐埃及导演默罕默德·迪亚比的影片《开罗678》
我早就向我的同事们推荐，组织学生在性别研究的课程上观看和讨论埃及电影《开罗678》，尤其是在今年的三八妇女节期间。完全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节日前夕，中国的女权五姐妹恰恰因为要在公交车上贴反对性骚扰的标识而被拘捕，一直到昨天晚上——三十七天之后取保。
这个事件的起因是因为她们计划把妇女权益的呼声带到公共空间，以此类推，如果有人拍了一部中国的《开罗678》，后果将会如何？我们一直以男女平等作为国策，却会抓女权倡导者。作为中国警方，此举所反映出的性别盲点，等于是在全世界面前交了个大白卷。
影片的导演是默罕默德·迪亚比，他1977年生于沙特阿拉伯的麦加，后来移民到埃及。迪亚比大学时学的是商科，毕业后他放弃从商而到美国的纽约电影学院学电影。在执导《开罗678》之前，迪亚比是成功的剧作家，他有《真实的梦》（Real Dream）、《岛屿》(Island)《替代》(Ihe Replacement) 和《恭喜》(Congratulations)四部剧本被拍成电影，在埃及都是成功的商业大片。而《开罗678》则为他赢得了最重要的国际声誉。埃及发生革命的2011年，迪亚比获得韦迪特别成就奖，获奖理由是他在作为社会媒体活动家的卓越影响：“体现了互联网的精神并运用其力量为他的国家争取自由民主”。
在接受访谈时迪亚比他说，《开罗678》有着真实事件为基础。2008年在埃及，诺亚·拉什迪（Noha Roshdy），一位遭遇了性骚扰的女性发起了埃及有史以来的第一桩指控性骚扰的诉讼。迪亚比旁听了庭审，他看到这位女性在庭审中遭到对方律师的嘲笑，他们说她太夸张了。而迪亚比认识到性骚扰在埃及的严重程度，他决定从女性角度来写这个剧本，而且他坚持自己来导演。
迪亚比说剧本完成后，选演员相当困难。请不起大牌明星还不说，最重要的是，几乎没有人愿意成为被性骚扰的角色，因为都怕在银幕内外丢人现眼。但是三位女主角勇敢站出来与导演合作，迪亚比继而也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男演员。
影片讲述了三位女性的故事，她们的教养程度、社会地位都不同，却都遭遇了性骚扰。中年女性法萨是是政府部门的小职员，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收入不高，她每天都要挤公交上班。而公交车上的咸猪手一次又一次地伸向她，令她厌恶却无法言述。由此，法萨对丈夫的性要求也很抗拒，但她找不到语言来和丈夫交流。
法萨在电视上看到塞巴为女性开设的自卫防身培训班，她来到这个班的课堂上。塞巴要求参与者回答三个问题：一、是否有被性骚扰的遭遇；二、有几次；三、如何应对的；法萨却选择说没有。塞巴知道她没道出真情，她反问道，你说没有，那你来干嘛。法萨说我学自卫。塞巴说：学自卫，一个别针就够了！
塞巴没料想到的是，法萨就这样开始用别针反击那些咸猪手了。
塞巴是艺术家，一位医生的妻子。她年轻漂亮，婚姻美满。但在一场足球赛后的人群中，她与丈夫被汹涌的人流冲散，她被疯狂的球迷包围和轮奸。事后，丈夫比她还沮丧；他对塞巴另眼相看，且认为自己受到奇耻大辱。
第三位女性娜丽是说单口相声的女演员，她和未婚夫正在热恋中。某日回家街头，一个开车的司机出手整她。娜丽坚决地抓住他不放，和男友、母亲一起拉他到了警察局。可是警察只肯写违章驾驶，不愿意按娜丽所言写他性骚扰。他的理由竟然是我不在场，给你写他违章还是帮你忙，看你长得像我女儿才这么做。
法萨对咸猪手的复仇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医院接诊了同一部位受伤的男性，都是腹股沟被刺了一家伙，流了一点血。一位大大咧咧的男性胖警官接案开始调查，而他的妻子大腹便便，即将临盆。他满心认为是个男孩，因为他们家“没有生女孩的传统”。
我自己喜欢这部影片的原因是，三位女性都被塑造得很有力量。她们没有成为软弱可欺、以泪洗面的祥林嫂。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中，法萨一次又一次地刺向咸猪手，让骚扰者顿时倒地不起。而塞巴对前来忏悔的丈夫说：我爱你，现在依然爱；但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那时，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现在，我们离婚吧。娜丽不接受母亲和未婚夫的劝解，拒绝为了面子撤案；她的坚持也感动了未婚夫，当法官拿出律师的庭外调解意见书时，他们双方都站立起来，表示不撤诉。
在网上查了一些有关埃及的性骚扰的资料，感觉sexual harassment 这个词所涵盖的范围相当广，从摸一把掐一把到性暴力性攻击，也都广义地包括在性骚扰行为里。一位英国女记者如此描述她的遭遇，男人们开始扒我衣服。我被脱光……几百人聚集在一起把我胳膊都要拉散架了，他们把我到处抛。他们袭胸，以各种方式把手指伸进我体内……我就像一块新鲜肉被投入狮群。一位埃及女权活动家说：“我们不想用性骚扰这个说法。实际发生的事情是对性的恐怖主义袭击”。
根据2008 ECWR 的报告，在埃及，百分之九十八的外国女性和百分之八十三的埃及女性都曾遭遇性骚扰。它是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要面对的困境，而在大众节日、聚会和政治抗议集会时，女性也特别容易受伤害。很多时候性侵行为就在警察眼皮子下发生但警察却不干预。而经历了性骚扰的女性中，百分之九十七的人都不会去报案，因为警察不认为这算个事儿也不会提供帮助。更不用说，警察自己也常常骚扰妇女。
迪亚比的影片在2010年12月上映，一个月后发生了埃及的民主革命。它同时也推动了赋权妇女的社会运动。一个名为“HarassMap”的项目是埃及很多妇女维权项目之一，目的在于保护妇女不受袭击，改变社会反女性、谴责受害者的认知规范。这也是一个通过网络提供服务项目，它鼓励女性报告自己被性骚扰的经历，给她们免费的心理咨询，在线发布事件发生的版图。它也做提高觉悟的工作，让埃及人可以站出来控诉侵犯者，保护受害人。它发起了很多外展项目来改变社会对性侵犯性骚扰的容忍态度，包括对警察和公众的教育。有人说这个项目是诋毁国家形象，项目成员回应说：我们热爱埃及，我们不想离开，因此我们也不会让性骚扰把我们赶走。如果我的房子里有问题，如漏水，我不会掩盖，也不会抛弃我的家，我会修理它，这就是我们面对社会问题的态度。
在这个项目的报告中可以看到，它从成立以来到2013年，报告了一千例性骚扰案件，从近万名女性那里收集了调查资料。通过志愿者活动、教育和培训，百分之八十的人乐于参与行动。例如一些商家给这个发布性骚扰版图的项目发出信息和海报，告知他们的店铺是没有性骚扰的地带。这些商家的声誉在项目版图上得以提升，因为他们提供了妇女可以安全购物的环境。这个项目还和周边国家展开合作，帮助也门、叙利亚、黎巴嫩、孟加拉、巴基斯丹、印度和巴勒斯坦的活动家去发起“骚扰版图”的本地项目，他们也与利比亚、土耳其、南非、联合国、加拿大、伊朗、拉来西亚、印尼、日本、柬埔寨和摩洛哥的NGO和女权活动家合作，帮她们绘制版图。
再回头说迪亚比的影片，调查案件的胖警官其实已经明白了真相，他在几个受了点伤的家伙裤兜里都找到一个柠檬，那是他们作案道具——“柠檬测试”，如果一个女性没有抗拒，骚扰者就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如果被人发现，则可谎称刚才购物，以人多拥挤来逃避追责。他把三个女子叫来居高临下地训斥、威胁了一番又放她们走了（这一幕令我我想起咱们的女权五姐妹，估计警察的面目也有相似之处）。而当他再赶到医院时，妻子难产去世，留下刚出生的小女婴。当他孤身一人抱着小女婴时，作为观众可想而知，对他来说，母职是一份多么陌生的工作。而谁又能保证，他自己的女儿不会遭遇其他埃及女性的困境。
我希望中国的警察都来看这部影片，并且和女权团体一起来对话讨论。我尤其想起一件往事，2004年，我们中山大学性别教育论坛的师生，发起了一系列活动来讨论约会强奸这一话题，并推动为湖南女教师黄静争取司法公正。与此同时，在三八节那天晚上，中山大学的东湖边，发生了一起恶性谋杀事件：一位学医的军校男生，割断了他所追求的一位女生的喉咙。这位女生叫苏尚妍，是我们中山大学化学系的硕士生。今年，我们中大性别教育论坛的师生，再次做了“寻找失踪者”纪念苏尚妍的活动。我提到的这两个性暴力案件中，黄静的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而苏尚妍的父亲是当地公安局的副局长。就此而言，和埃及影片《开罗678》中的情形类似——基于性别的暴力主要针对着女性，无论她们出身如何。
同理，在反对性骚扰性暴力的阵营里，警察和女权活动家，应该联手、结盟；当然，首先是达成共识。在比亚迪的影片开始，有一段男声的歌曲，歌中唱到，女人都是疯子、疯子，她们全是脑残、脑残……而影片结尾，作为呼应，有一段女声歌曲，歌中唱到，你们从我们而出，又疯狂地奔向我们……你们把我们捧到天上，又让我们坠落（大意如此）。我想说，假如事情一直是如歌中唱到的那样，谁也没有好下场。
而埃及的女权姐妹拿起了法律武器，在第一例性骚扰案起诉的两年之后，埃及立法禁止性骚扰。正如片中女权分子塞巴对法萨所说：你知道你行为的后果吗？你改变了一个国家!
这是最美好的赞誉，以此献给我们被取保候审的女权五姐妹。
